美國實現石油凈出口已變得觸手可及。而當這一切成為現實，改變世界能源政治經濟格局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將被推動。國際油價走向、世界油氣格局等都將因此受到影響。

國際油價誰說了算？

2018年，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油價調整上大出風頭，還發表了不少關于油價的推文：4月20日，他指責歐佩克說，油價被人為炒高，無法接受；6月13日，油價太高了，歐佩克又在忙了，不是好事；6月22日，歐佩克快增產，讓油價降下來；7月4日，歐佩克是壟斷組織，油價應馬上下降；11月12日，沙特和歐佩克要按市場供應，不要削減原油產量；11月21日，油價下跌，很棒，就像給美國和全世界大減稅，但可以再低一些。

可以明確的是，目前特朗普并不希望油價過高。中國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市場研究所所長單衛國分析認為，“除了市場的因素，目前來看，國際油價上漲不利于特朗普提振本國經濟”。

特朗普上臺以來，一切都為美國利益考慮，一直致力于本國經濟增長。而要提振經濟就需要大量資本回流到美國，這也是美聯儲連續加息的原因。國際原油市場一直以來都是以美元結算，如果油價上漲會迫使其他國家儲備更多美元，導致用于流通的美元趨緊，不利于美元回流美國。

另外，特朗普力推的稅改進一步擴大了美國的財政赤字。2018年財年，這個數字高達7790億美元。而且美國國債的海外主要債權國目前都在不斷拋售或減持美債，說明其投資吸引力減退，也不利于美元發行。如果油價上漲，會嚴重影響現階段的美元供求，進而影響特朗普的一系列經濟政策。

此外，油價上漲有利于俄羅斯的經濟增長和財政改善。尤其是在美國和俄羅斯博弈的關鍵時刻，俄羅斯經濟好轉不是美國所希望的。單衛國說，“短期內，這些因素將驅動國際油價大幅下挫，并在相對低位運行一段時間”。

石油行業高級經濟師朱潤民將這段時間定為1~3年。他表示，如果按照2018年11月30日的當周數據，美國保持供需平衡僅需凈進口的石油低于200萬桶/日就可以。照此推算，美國戰略石油儲備和商業庫存需大幅削減。假如每天釋放100萬桶戰略儲備和商業庫存，也需要至少3年。用3年時間把國內過剩庫存削減至合理水平，必然給國際油價造成較大的下行壓力。

廈門大學中國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長林伯強說，“目前美國對油價變動還比較敏感，這是因為美國還未真正實現石油凈出口。如果美國實現石油凈出口，油價漲跌就不會對美國造成實質性影響了”。

朱潤民說，“基于美國石油行業的狀況，美國中長期核心利益是希望國際油價由下跌和低位運行轉向上漲和高位運行。從這個角度看，美國如果實現石油凈出口或進出口實現基本平衡，就意味著油價要上漲。因為在一定范圍內，高油價更有利于美國石油行業獲利。這與過去美國通過極力主導國際油價呈周期性變化，維護其核心利益截然不同，而且難度也大幅降低”。

石油專家呂東悅也表示了類似觀點，“一旦美國實現石油凈出口，話語權將明顯增加，對國際石油市場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大。特別是美國金融對石油的影響將加倍，隨之帶來的是控制手段的變化。過去更多采用的是政治手段，未來還可以用經濟手段來左右市場”。

放任中東漁翁得利

近年來，美國在中東地區的角色正悄然發生變化。能源戰略專家馮保國表示，“特朗普上臺后，美國逐漸撤出中東地區，背后一個重要原因是美國自身原油產量增長很快，能自給自足”。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公共政策所所長于宏源表示，“一旦美國實現石油凈出口，將以頁巖油氣的能源利用方式革命為中心，以金融為杠桿，在全球能源地緣變革中占主導地位。這將導致美國對一直以來的石油供應地中東事務的參與熱情下降，勢必催生更多以美國優先為宗旨的外交和安全政策，由此全球能源領域的地緣政治格局或將發生改變”。

的確，特朗普政府將美國成為新的能源供給地視為一種新霸權。美國已在2017年成為天然氣凈出口國。從能源消費大國變成能源輸出大國，這種變化的影響也正波及全球的政治天平。多年來，美國一直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理由之一便是能確保能源的穩定供應。但2018年12月，特朗普宣布，從內戰尚未平息的敘利亞撤軍。于宏源說，“從確保能源安全的角度出發，美國已明顯從以往積極介入中東事務的政策中抽身。特別需要警惕的是，美國一旦實現石油凈出口，也許就不再需要中東石油，就會騰出手來改變中東，甚至放任中東走向無序”。

朱潤民表示，“屆時美國可操作的手段將更鮮明。如在伊朗問題上，美國從自身利益角度考慮，可能對伊朗威脅封鎖石油海運通道霍爾木茲海峽視而不見”。

對此，于宏源表示，“美國成為石油凈出口國后與中東的沖突還是避免不了。中東地區和印度洋—馬六甲巷道一直是美國能源戰略的中心，美國在中東地區既要利用能源工具維護盟友和全球領導，也要打擊反美力量”。

再加上基于美國的核心利益，最容易實施的策略就是進一步放松對西亞、非洲等地區的不安定因素的抑制，誘導地緣政治事件的發生，以阻止一些產油國的石油生產和出口，從而造成石油供給中斷，驅動和支撐國際油價上漲。

美國的下一站——亞太

近年來，亞太地區石油產量一直在低位徘徊，沒有明顯增加，但需求卻持續增長。目前，亞太地區已成為全球能源消費中心。美國人口普查局近期公布數據顯示，在美國的石油出口名單上，加拿大、中國、韓國位居前三位，分別進口1.064億桶、7820萬桶、5830萬桶。綜合來看，排名前十位的名單上亞太國家占了5個。除位居第二、第三的中國和韓國，還有位居第六位的印度、第九位的日本、第十位的新加坡，分別進口3870萬桶、1730萬桶、1260萬桶。

金聯創石油經濟首席研究員鐘健表示，從數據可以看出，日本、中國和韓國的能源需求已占東北亞地區能源需求總量的90%以上。這樣的能源需求格局風險較大，未來美國再實現石油凈出口，亞太地區的石油資源勘探、開發投資將面臨更大的地緣政治風險，進口國的石油供應安全保障也面臨巨大挑戰。像中國、日本、韓國這樣的消費國，過去與美國都屬于消費者的利益。但未來美國還將兼具供應者的利益，因此將嚴重不對等。一旦美國、沙特、俄羅斯三大產油國站在一起，消費國的“需求俱樂部”能否頂住還是一個問號。

最重要的是，這種風險近兩年已開始顯現。朱潤民說，“在美國原油出口的主要流向中，加拿大毫無懸念成為最大接貨國，畢竟美加關系一直親密。但令人驚訝的是，2017年中國直接躍升至第二位，消耗了美國出口原油的1/5”。

很明顯，一旦美國實現石油凈出口，亞太市場將是美國重要的目標。美國能順利進軍亞太地區，也是因其具備亞太地區所需的乙烯產品特有的優勢。這種優勢體現在成本上。美國80%的乙烯均來自乙烷等輕質原料裂解，具有較大的成本優勢。而我國80%的乙烯來自以石腦油為主的石油基原料，成本較高。中國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石油市場所所長戴家權說，“因為中美貿易摩擦的影響，美國乙烯產品已開始通過歐洲、東南亞轉向對中國的出口”。

另外，美國原油價格低，而出口的石化產品價格則是國際價格，也就是基于歐洲及亞太地區的石油產品的價格。這些石油產品的價格是基于布倫特油價，這就導致美國煉廠比亞太地區煉廠占有一定優勢。所以，一旦美國石化產品大量涌入，亞太市場將面臨巨大的競爭壓力。

石油還能賣到哪兒?

“最大產油國”“石油凈出口國”，這些光環讓美國成了主導國際石油供應的主角。而當曾是原油市場需求一極的美國不再大量需要來自世界各地的石油時，富余下來的石油又該流向何方?

朱潤民說，“美國一旦實現石油自給甚至凈出口，很多以美國市場為目標的原油出口國將尋找新的國際市場。這將引起國際石油流向的巨變”。

最先感受到變化的是尼日利亞。美國能源信息署(EIA)統計數據顯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尼日利亞對美國的石油出口平均在100萬桶/日以上，但2018年1~8月平均僅為20萬桶/日，單月更少，8月平均僅為6.6萬桶/日。朱潤民表示，“自從頁巖油資源大量開發以來，美國輕質原油產量快速攀升，而以往尼日利亞向美國大量出口的均為輕質原油”。

不僅如此，沙特最近也預感到將來會受到美國“冷落”，而開始尋找新的市場目標。業內專家表示，現在原油是買方市場，沙特石油出口也越來越依賴中國、印度等亞洲新興市場，試圖減少對美國的依賴。

與尼日利亞和沙特相比，美國鄰居加拿大是最頭疼的。長期以來，加拿大的石油出口近90%流向美國。朱潤民說，“一旦美國實現石油自給甚至凈出口，加拿大將別無選擇地通過東西海岸向歐洲、亞洲出口石油，日均出口規模需達到300萬桶以上”。

問題是加拿大根本沒有足夠的基礎設施為美國以外的市場提供服務，因為支持加拿大原油向亞洲市場出口的管道擴建項目長期處于停滯狀態。朱潤民表示，“在面向歐洲、亞洲出口石油的基礎設施建成前，加拿大將面臨石油產能嚴重過剩的風險。更嚴重的是，加拿大重質原油價格對美國西得克薩斯輕質原油(WTI)價格貼水還有進一步擴大的傾向。所以，在美國原油產量不斷增加的趨勢下，未來各產油國對消費國市場的競爭將更白熱化。屆時誰準備充足，誰將獲得先機”。

不同于加拿大，俄羅斯已著手準備了，其近兩年已開始降低姿態維護在歐洲的天然氣市場。相關信息顯示，2019年，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將不遺余力地建設天然氣管道。其中，3條連接歐洲、東北亞的天然氣管道項目均計劃開建，即俄羅斯通往德國的北溪2號天然氣管道、從俄羅斯到土耳其的土耳其溪天然氣管道，以及通過俄羅斯西伯利亞連接東北亞地區的天然氣管道，以保證未來數年內俄羅斯天然氣出口順暢。

中國石油大學中國能源戰略研究中心教授徐斌表示，“目前來看，俄羅斯天然氣相對美國液化天然氣(LNG)還是有成本優勢的，2018年俄羅斯對歐洲天然氣貿易量還有所上升。俄羅斯在保留長期協議定價機制基礎上也做了一些讓步”。

中國：置身變局有備無患

近年來，美國一直努力從能源進口大國向能源出口大國轉變，而且效果顯著。

美國能源信息署(EIA)公布數據顯示，2月22日當周，美國原油進口規模下降了161萬桶/日，是1996年以來最低水平。其中，從沙特進口原油34.6萬桶/日，跌至單周歷史新低。與此同時，美國原油產量卻增長了10萬桶/日，至1210萬桶/日，創單周歷史新高。

傳統產油大戶歐佩克經歷了過去幾年低油價的洗禮，去年又遭遇了成員國卡塔爾的退出，其在全球油市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而美國的崛起勢必對全球能源格局產生重大影響。作為全球原油市場的重要一員，中國應在變局中積極作為，做到有備無患。

利大于弊

當前美國正努力實現石油凈出口，這對中國來說，是利還是弊?

中國石化石油勘探開發研究院咨詢委員會副主任張抗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從美國加大原油出口方面來說，對中國是利好的。因為美國原油特別符合中國的“胃口”。一方面體現在油品質量上。美國出口的是輕質油和中質油，正是我國需要的。另一方面，美國原油除了質量好，在價格上也比布倫特原油便宜。

“對于買家中國來說，賣方競爭的格局越多越好，這樣價格、質量都好談，對中國會更有利。”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周天勇說。

爭奪亞太

美國在實現石油凈出口的過程中，已開始進軍亞太地區，中國應做好準備，規避相關沖擊。金聯創石油經濟首席研究員鐘健認為，應將“原油廣進口與成品油寬出口”并舉，對亞太市場形成進口與出口的利益捆綁，以此實現我國對全球市場進口與出口的利益捆綁，最終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制衡局面。與此同時，在擴大成品油出口過程中，還可以進一步考慮通過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提供成品油的機會。

“亞太已是全球石油消費增長最快的地區，該地區的石油供需關系也將成為影響全球石油供需格局的重要一環。抓住對亞太地區成品油供應的影響力，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握住了影響全球石油市場的命脈。”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公共政策研究所所長于宏源說。

美國：美國原油出口量有望趕超沙特

美國頁巖區和墨西哥灣石油產量的不斷走高，使得美國原油出口量在趕超沙特之路上離目標越來越近。美國能源信息署(EIA)近期的報告顯示，美國一周內的原油和石油產品出口量已高于進口量，原油出口量為360萬桶/日，進口量為350萬桶/日。這意味著，美國與沙特的原油出口量正無限接近。沙特目前的原油出口量為700萬桶/日，外加200萬桶天然氣凝析液(NGL)和石油產品，而美國的出口量還包括500萬桶NGL和石油產品。

近日，EIA又發布報告稱，由于美國煉廠更傾向于進口重油，使得美國原油存貨增加710萬桶。在今年剩下的時間里，美國原油出口量將迅速增加，且價格極具競爭力。與此同時，美國對重油的需求將下降。挪威能源咨詢公司Rystad一名資深合伙人也表示，當前市場過度關注美國的原油存貨量，但從全球角度看，頁巖油的盈利性和全球對輕質油及汽油的強勁需求，將使美國成為未來幾年油氣市場的主導。這一轉變將對全球政治和經濟影響巨大，而未來5年，影響程度也將加深。美國的貿易赤字和外債將隨油氣凈出口的實現而消失，化石燃料將在經濟增長迅速的亞洲找到大量買家。另外，美國得克薩斯州的基建也在快速跟進，為二疊紀盆地的原油出口服務。(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