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油隊伍中,有許多戲迷。上世紀70年代,江漢油田有許多隊伍在河南南陽油田會戰。一次,我搭會戰指揮部的吉普車去南陽,到了指揮部已經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河南籍的司機說:“我先帶你去食堂吃飯,去晚了,好菜就都沒了。”于是,他從臨時搭建的席棚宿舍里找了兩副碗筷,領著我匆匆向食堂走去。
走著走著,大喇叭響了起來(那時上下班時都有廣播),播出了一段豫劇《朝陽溝》選段,聽到常香玉的唱腔,那司機像是被電打了似的,一下子站在那里不動了,接著干脆蹲在路邊不走了,對我說:“我要聽完這一段,你先走吧。”
早已饑腸轆轆的我催促說:“邊走邊聽不行嗎?”他蹲在那里美滋滋地根本不理睬我。我只好自己先走了,他卻一直聽完了才起身去吃飯。后來在飯桌上我笑著問他:“就那么好聽?”他眉毛一挑,不容置疑地說:“咦!那克梅(可美)!”
在老石油中,許多人癡迷秦腔,據說王進喜就是一個。在部機關,只要有文娛會演,必有原石油部副部長李敬唱秦腔的節目,哪怕平日遇到他,幾個人一起哄,他一高興,也會吼幾句。還有大知識分子、老副部長閻敦實都會唱秦腔。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單位剛剛組建,人員來自各個油田。一天,從玉門油田來的老樊正在與別人聊秦腔,我路過那里,隨口插了一句嘴:“我當年在陜北插隊,就是聽不慣秦腔,那哪里是唱呀,簡直就是吼,還有那鑼鼓聲,和京劇一比顯得很原始。”因為有事,說完就要走。老樊不干了,他操著甘肅腔,一臉的正色:“你別走,你別走,你坐下。”老樊是老報人,老作家,又是主任,是我一向敬重的長輩,我只好坐下聽他說了,“你聽過秦腔沒有?聽過哪一出?哪里不好聽了?”他一句接一句地問,然后又從秦腔的歷史開講……因為有事要辦,我有點招架不住了:“樊主任,我還有事,一會兒再來聽你講。”“別別,你坐下,聽我說嘛……”我急了:“樊老師,我服了,剛才我說錯了行不?秦腔好聽,真的好聽行不?”“你別急嘛,你這不是真服,你聽我給你講完,你就肯定不會那么說了……”他正經八百地說著,我顧不得許多了,拔腿就跑。從此,我再不敢在他面前說秦腔的不是了。
前不久,我在大慶油田鉆井二公司采訪。這個公司在石油界名聲赫赫,當年大慶會戰王進喜的1205鉆井隊,“永不卷刃的鋼刀——1202隊”都在這個公司。去年公司曾舉辦過一個“重溫會戰傳統史,再走鐵人創業路”的活動,影響很大,我提出要看看有關資料,管理中心王主任為我放了一部電視紀錄片。
電視片是大慶電視臺拍的,圖像、聲音質量都很好。室內只剩下我一人,靜靜地欣賞著。活動有當年的“老會戰”、公司領導、青年標兵、在校學生等100多人參與,從會戰的起點——大慶火車站開始,順著當年的路,走到鐵人打的第一口油井所在地。在那里,鐵人的老戰友們,回憶鐵人帶領他們破冰取水,端水開鉆的事跡。然后,年輕人唱起了當年的歌曲,忽然,一位退休老人、當年鐵人的老戰友,從主持人手中要過話筒,說是要為鐵人老隊長吼兩句秦腔。
只見他,大聲吼出:“叫聲隊長,你聽我言——”嗓門并不響亮,但那蒼涼悠遠的味道一下子抓住了我。他吐字不清,我只能斷斷續續聽出“——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詞是即興編的,腔調也不很準,“寧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吼到這里,只見老人仰面朝天,雙目緊閉,青筋暴起,扯著嗓子直抒胸臆,望著那顫動著的滿頭白發,聽著聽著,不知怎的,我心中一熱,淚水奪眶而出。